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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經自豪他們的感情就是這麼深厚，能夠為彼此付出到這種程度，只因其他人不是擁有過這樣的對象所以無法理解罷了。但或許，這世上沒有哪一個人理當替另一個人做到這種程度。
【TOSHI】
沒有YOSHIKI的日子，眨眼就過了八年半。
有人告訴他YOSHIKI有意重組X，他並不相信，但那人的聲音卻一直迴盪在他耳際，彷彿半夢半醒間聽見的鬧鈴，想起身關掉卻動不了，只能任其在耳邊惱人地嗡嗡作響，只因有個在他心裡沉睡已久的名字的被提了起來。
YOSHIKI，如銅鈸一般響亮的名字，曾經響徹他人生三十年的名字。
他並不想重組X。過去他因為不知道要把YOSHIKI放在什麼位置，所以塵封、收了起來，連同所有關於X的一切。那是過去的人生，是不必想起的回憶。但如果要重組，他就勢必得重新安置YOSHIKI在他心中的位置。
他們還是朋友嗎？過去十年，他們一次也不曾聯繫，離別的時候說好當一輩子的朋友彷彿只是說來安慰歌迷的，他們的關係究竟破碎到了什麼程度？
但他的確想見YOSHIKI。如果沒有了朋友這個身分，單純以一個音樂家的身分會面，不算過分吧？
然而稍微上網搜尋了一下YOSHIKI這些年的輝煌，他隨即仰頭癱倒在椅背上，死死盯著空白的天花板。
差距太大了，他們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
打從他決定離開洛城，他們就注定會成為不同世界的人了吧？
那是他自己選擇放棄的世界，因為那些不是他想要的，至今依然不是。
但他所嫉妒的，不是YOSHIKI的輝煌，而是YOSHIKI找到了想要的東西這件事。反觀他自己，迷惘了這麼多年，他甚至無法說他已經找到了答案。
忽然間他又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見YOSHIKI了，不過他很好奇YOSHIKI實際上到底想不想重組X。
他逐一關掉那些視窗，最後目光停留在一篇剛才他漏讀的舊報導上，上面說的是YOSHIKI因為沒辦法聽見他的聲音而延遲編修X的演唱會影像檔。
他抬起手指，猶豫了幾秒，然後還是敲下滑鼠，在讀完之前把最後那個視窗也關掉。
他低頭慘笑，或許自己應該退一百步，先思考YOSHIKI到底還願不願意聽見他的聲音。
【YOSHIKI】
他從沒想過會再接到那通電話，他一直覺得TOSHI是受夠了他才走的。
關於TOSHI的退團，歌迷間有諸多臆測，他自己也看了不少，有些論點真的令他無法反駁。
他真的把TOSHI當作工具在用嗎？
他曾經不理解，不行嗎？他也把自己當工具在用啊！他曾經是個現實主義者，覺得在世界級的目標面前，每個人都是渺小的工具，他們要為這個時代創造出留傳千古的東西，那麼他們在這短暫的生命中必須忍受的不舒適都不算什麼。
他曾經為此塵封了很多東西，當他終於開始一扇一扇打個過去的門時，才發覺自己多麼不像個人。
多麼過分。
他做過的事情，無法用青春年少或性情中人一筆帶過，還有更多的是TOSHI獨自承受下來，一次也沒對媒體透露的事情。他曾經自豪他們的感情就是這麼深厚，能夠為彼此付出到這種程度，只因其他人不是擁有過這樣的對象所以無法理解罷了。
但或許，這世上沒有哪一個人理當替另一個人做到這種程度。
如果上天是公平的，他欠TOSHI的或許遲早都要全部還回去，只是他不知道過了這些年仍然這麼痛苦的自己究竟還完了沒？
然而上天從來都不是公平的，因為他終究接到了這通電話。看著自己顫抖的手，他不禁自問：我值得嗎？
他曾經笑著對歌迷說：「如果TOSHI肯回來，X一定會復活。」但那只是他能夠編織給歌迷的一個美麗謊言。即便被問了無數次，他仍然一次也沒辦法拿起電話聯繫TOSHI，他覺得自己沒有立場這麼做，更不敢想像TOSHI是否願意見他。
所以當有人告訴他TOSHI有意重組，他也只把那當作謠言。他不相信TOSHI願意回來，直到那通電話。
錄音室總機通知他的時候，他反覆確認了好幾次，是那個TOSHI嗎？X JAPAN的TOSHI，和他共度三十年人生的TOSHI，八年半沒和他說過話的TOSHI？
語無倫次的同時，他的腦中一片空白。
「YOSHIKI先生？」因為他呆愣了太久，總機忍不住出聲確認。
「讓我想一下，不，不要這樣跟他說，嗯⋯⋯他在日本嗎？」
「顯示的號碼是日本打來的越洋電話沒錯。」
他低頭看了一下桌上的樂譜，思緒早已被打亂，剛才有個樂句要改，究竟是哪一行已經不知道了。
「等我一下。」他說，然後請工程師們都提前去吃飯，淨空了房間。最後一個離開的工程師離開前還問說要不要幫他傳話送吃的進來，他緊張得不斷吞嚥，好像快要吐出來了，完全沒辦法回答，只能撐著腰，揮手示意不必。
門砰的一聲關上，然後他告訴總機，可以接過來了。
五、四、三、二⋯⋯一。
漫長的五秒鐘，八年半的空白被接了起來。
「YOSHIKI，我是TOSHI唷⋯⋯好久不見⋯⋯」
他的眼淚掉下來。
*
結果TOSHI只是要確認有沒有重組X這回事，因為TOSHI那邊收到的資訊是他有意重組，正好相反。發現只是誤會一場之後，TOSHI便準備掛斷電話。
「這樣啊，那就沒事了⋯⋯」
「TOSHI！」他急忙阻止，「我這個月底會回日本，所以⋯⋯」
他的話只有辦法說到這裡，再後面的，他說不出口。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說，但如果是TOSHI，一定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麼，如果TOSHI願意見他，就會幫他說完，就像過去的每一次一樣。
然後TOSHI真的說了：「那有機會的話就在日本見個面吧！」
他的眼眶再度被淚水盈滿，立刻開口答應下來，然後在簡短的寒暄之後火速結束這通電話。他不知道自己在急什麼，彷彿不趕緊掛斷電話讓這件事成為定局，TOSHI就會反悔似地。明明期待了TOSHI的聲音那麼久，卻只聽了那麼一點點。
又或著，他已經有預感了，自己的情感即將潰堤。講電話的過程中，他的嘴唇一直在顫抖，從指尖一路抖到嘴唇，他只穩得住自己的聲音。
是TOSHI的嗓音，雖然透過電話，和站在他面前時還是不一樣，但⋯⋯是TOSHI的嗓音！
直到掛斷電話，他才發覺自己哭了，胸口急促地抽痛著，完全停不下來，彷彿最後演唱會只是昨日。他不知道那是狂喜的淚水還是被回憶淹沒的悲傷，混雜的情緒在他的胸腔翻騰，令他喘不過氣來，而同一時間，伴隨他多年的間歇性恐慌再度襲來。
後來經紀人問了他許多關於見面細節的安排，都被他草率打發。因為他發覺儘管是自己促成的會面，他卻始終無法面對這個事實。完全無法想像見面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每次只要一開始想，手就開始顫抖，抖到拿不住筆、彈不了琴。最後他終於放棄不想了，把事情交給經紀人全權安排。
或許只要見到本人，一切就會有答案了吧。
然而當他當天拿到行程表，知道兩人會在日本的唱片公司會客室見面時，幾乎大發雷霆。他想要的是私人時間，隱秘的餐廳包廂隨便找都有，怎麼會選在這種進去出來都得和一票人打招呼、毫無隱私可言的地方？好像在談生意一樣，他不喜歡這樣。但他的日本行程向來都排得滿滿的，現在想改也動不了。
等一下，談生意？
他忽然意識到，或許這真的只是一場生意會見。那通電話中，TOSHI的確問了他有無重組X JAPAN的意思。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心情又亂了。
*
他很早就到了那間會客室，因為過去已經讓TOSHI等了太多次，所以這次他絕對不會遲到。但似乎太早到了，等得他有些坐立難安，心跳也紊亂起來，他很後悔沒把鋼琴隨身帶來。
等了這麼多年，還差這十分鐘嗎？
他希望的是見面第一眼就能傳達出他的期盼和他的尊重。TOSHI，這一次我沒有遲到喔！
腳步聲逐漸靠近，聽聲音就知道，TOSHI走路的習慣還是和以前一樣，既快又大步，上樓梯時膝蓋總是抬得特別高，然後穩穩地踩下去。他淺笑著想像TOSHI一步步走過他十分鐘前走過的每一條走廊，然後深呼吸，轉頭等著房門開啟。
門悄悄地滑開，TOSHI探頭進來，併腿，微微欠身。他快步走向TOSHI，但就在他抬起右手，準備擁抱時，卻見到TOSHI伸出一隻手來，擺出握手的姿勢，他只好回握，然後默默把仍然渴求著溫暖的左手收回去。
在洛城生活了太多年，見面擁抱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他不是故意忘記日本沒有這個習慣，只是，他跟TOSHI豈是僅止於握手的關係？難道說他們已經只剩下握手問候的關係了嗎？
TOSHI連握手都是輕輕的，感覺不到一點份量。
TOSHI喊了他的名字，聲音透著滄桑而成熟的氣度。直到聽見這一聲，他才意識到，原來八年半這麼長。
他們不是二、三十歲隨意扔傢俱、砸錄音室的小夥子了，四十歲、四十歲啊⋯⋯他們已經錯過了彼此多少的歲月巔峰？
話語哽在喉嚨，他只能用耳朵記住TOSHI的每一個氣息，用眼睛記住TOSHI身上的每一個細節，那個永遠都黑得令他嫉妒的頭髮，以及溫柔的彎眉。他以為自己會感動得泣不成聲，卻震驚得哭不出來。因為即便他的目光在TOSHI臉上來回梭巡，多麼渴切地尋找年輕時調皮與寵溺的笑容，看見的卻只有禮貌的溫和。那些禮數與敬意讓TOSHI感覺起來像一層薄霧，怎麼看都看不清楚，彷彿伸手就可以貫穿，卻什麼也掌握不到。
TOSHI曾經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中，然而見到現實中的TOSHI，他竟覺得比任何一場夢還要虛幻。
*
TOSHI是十月的時候來找他的，所以當時間走到下一個月，他的生日時，他以為自己終於能夠久違地獲得一次來自TOSHI的祝福，所以替自己請了一天假。
TOSHI並沒有事先和他約定什麼，僅只是他單方面地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所以擅自安排了假期。直到生日當天，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麼荒謬。
他在家裡等了一整天，陸陸續續有人致電祝賀，電子郵件也有，但就是缺少一個人的名字。然後當時鐘走完他生日的最後一分鐘，他才從沙發上站起來。桌上的紅酒早已空了好幾瓶。
或許成長本該就是這麼孤單，只是他一直以來都被寵壞了。
雖然朋友好像有很多，要約喝酒隨便找隨便有，但真正能夠讓我安心的依舊誰也比不上你。
TOSHI是有能力愛的人，所以才找到了另一半，而至今依然未婚的他，才是有問題的那一個吧？不懂得幸福，只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痛苦。搞不定友情，也搞不定愛情，與人的關係依舊是那麼亂七八糟，只剩下音樂。
他是沒有能力愛的人。
然而發現這件事，是否也意味著，他終於稍微懂得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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