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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你永遠不可能愛上我,我仍會一生守護著這份對你的情感。
【TOSHI】
事情必須有個完美的句點。
他知道那是YOSHIKI的習慣,如同每一首鋼琴曲的最後,都要回到主和弦;如同謝幕一定要擺手十下,一下都不能少。過去他更無數次被YOSHIKI對那個完美句點的追求折磨得不成人形,擔任主音的他通常很早就開始錄了,後面才陸續錄吉他、貝斯、弦樂,然後混音,加特效音,但每張專輯的最後關頭,YOSHIKI糾結的仍是人聲。
不過這次的句點即便要畫,也不會完美了。因為站在最後演唱會舞台上的他已經不是X的TOSHI了,春天的時候他就已經退團了。
他對外公開的退團原因是音樂性不同,多麼好理解的理由,從TAIJI的版本拷貝過來就好了。他不打算解釋所謂的音樂性不同,是指他在X的音樂裡漸漸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他當然更不會告訴大家,他不忍心看著YOSHIKI失去人味,還有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心中對YOSHIKI的情感。
這份情感他只告訴了一個人。
在無數封往來的信件中,那個女人傾聽著他最深的秘密,用溫柔的文字安撫在保守的年代為禁忌戀情所困的他。那個女人包容了無法回應這份愛的他,仍執意做為一個扶持彼此度過後半生的伴侶嫁給他。
為什麼當時候他會相信這些披著糖衣的謊言呢?或許是因為即便迷惘、即便脆弱,他仍堅信真愛,因為這也是他會對YOSHIKI做的事情。
即便你永遠不可能愛上我,我仍會一生守護著這份對你的情感。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些東西將來會變成那個女人拿來對付他的武器。
*
他一點也不想參加一九九七年歲末的最後演唱會。儘管退團對他來說是不得不的選擇,他仍然認為自己背叛了X的歌迷。他已經不是成員了,還有誰願意看見他站在X的舞台上呢?但是當YOSHIKI的工作人員詢問他的意願時,他還是答應了。因為這是他欠YOSHIKI的,所以如果YOSHIKI希望辦最後演唱會,如果他的參與能夠彌補一些什麼,他並不是不能妥協。就像過去每一次一樣。
他還能夠替YOSHIKI、替他們兩人共同創立的X做最後一件事,即便內心有再多恐懼。
當他走下了最後演唱會上設計成X形狀的舞台,他也將自己的記憶貼上了同樣形狀的膠布,裝箱封了起來。曾經的傷痕、曾經的淚水,統統被他推入心底最深的地方。他踏上新的旅程,只求不再想起那個人。
十多年後他才恍然大悟,女人甜蜜糖衣背後的新世界,實際上是心靈控制的深淵。
【YOSHIKI】
因為合約的關係,TOSHI退團之後他仍然必須繼續編修X的歌,並且要把過去幾年的歲末演唱會專輯做完。他每天晚上聽著那個陪伴他數十年的歌聲,眼淚不停地往下掉,直到有一天他終於受不了了。而這也讓他發現了一件事,沒有人可以取代TOSHI,X的主唱只能是TOSHI,因為X的歌都是根據TOSHI的歌聲來寫的,別人根本沒辦法唱。
他打給HIDE告訴他說這件事,但這次,HIDE仍舊沒辦法救他。他們只能解散X。
他不知道沒有TOSHI的明天要如何活下去,他沒辦法面對即將到來的漫長孤寂,還有他們已然破碎的夢。
儘管笑著和HIDE相約兩千年的時候再組新團,但他內心明白,那個團不會是X了。X必須有TOSHI,X的主唱只能是TOSHI,所以X已經死了,無論他將來遇上再傑出的主唱,X都不會復活了。
錄〈The Last Song〉的時候,他沒辦法參與主音錄製。這是他第一次沒有現場參與TOSHI的錄音,卻也是他們最後一次錄音。
他沒辦法聽見那些歌詞從TOSHI的口中唱出來,這個他曾經堅信永遠不會離棄他的人。他以為他們只寫下了夢想的第一章節,然而翻面卻只剩下空白。或許TOSHI從來就不是他生命中的一分子,只是一個盡責的演員,演繹著他所嚮往的一切。是戲也好,不是也罷,他只願這個篇章不要結束得那麼快。
那之後,他陷入憂鬱,自律神經失調找上他,他再一次被迫耗盡心神和自己的身體戰鬥。無法聽見TOSHI的聲音幾乎等於無法工作,直到十一月,他才在HIDE的說服下同意舉辦最後演唱會。
因為合約的關係必須錄音,也因為合約的關係必須辦演唱會。沒想到合約令他痛苦難耐,卻也救了他。他有了最後一次挽留TOSHI的機會。
但是再一次看見TOSHI的眼睛,他就知道機會已然不在,那是已經深深埋藏了許多東西的眼睛。以前在TOSHI的眼中閃耀著的X的光輝呢?他數度覺得,甚至連友誼的光輝都不復存在。所以這次鍥而不捨的仍是HIDE,公演前幾天試裝時,HIDE去了TOSHI的休息室,奮戰一個小時之後再次敗下陣來,出來的時候忿忿道:「那種傢伙,跟他說什麼都沒用!」
他知道這件事時並不太意外,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
公演前一天,他終究還是去找TOSHI了。推開門,這次輪到他體會到有很多話說不出來的感受。TOSHI的眼神已經告訴他不必挽留了,然而他也沒辦法好好告別。
為什麼拋棄我?為什麼背叛我們的夢?
X是他的人生,而TOSHI是X的一部分,又如何能硬生生地拆解開來?會跟著被被拆掉的,是他的人生啊。
TOSHI退團那天他沒有爆發出來的怒氣忽地全數加倍襲來,他必須緊緊握住門把才能阻止自己撲上去給TOSHI一拳。
十歲的時候,父親拋棄他去了天國,然後現在是認識二十多年的TOSHI。他沒辦法被拋棄第二次。
想到這裡,他不禁咬緊牙關,忍住隨著痙攣的肌肉狠撲上來的情感,最後只說:「為了歌迷,明天請讓他們看到最棒的公演。」關門的同時,淚水潰堤。他已經錯過了,他不知道要從哪一部分開始後悔,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很多年以後,他很慶幸自己那時沒有真的揍下去,因為他後來知道,隔天公演的早晨,TOSHI會在邪教總部被拳打腳踢。
好險他沒有讓TOSHI背負雙重的傷痕,但與此同時,他也後悔那時候自己沒有去救TOSHI。洗腦事件早在最後演唱會前就被媒體披露,他和HIDE也都知道TOSHI狀況不對,只是那個時候的他連聽見TOSHI的聲音都沒辦法,又如何能出手相救?
為什麼事情發生的順序偏偏是這個樣子呢?
為什麼那個時候的他要把TOSHI當作敵人呢?
*
最後演唱會當天,TOSHI第一首歌就落淚了。總在錄音室反覆聽著TOSHI每一個氣息的他,不必確認TOSHI臉上的淚痕,就能從聲音中最細微的差別聽出端倪。他的淚水跟著盈滿眼眶,比平常更激烈地打著鼓。他不知道下一次打鼓會是何時,或許今天就會是最後一次,只要今天能打,以後再也打不了鼓也無所謂了。
第二首〈Week End〉時,那句「我已一無所有,僅剩你的心」TOSHI是傾身在他的左耳邊唱的,歌聲灌入他的耳中,他慌了。他沒辦法這樣聽TOSHI的歌聲,沒辦法這麼近,沒辦法意識著TOSHI在自己身後僅寸許之遙的地方⋯⋯通常這個時候他會把頭靠在TOSHI胸膛,那是他們的慣例,但現在的他卻做不到,他沒辦法靠上去。已經結束了,現在就算靠得再近TOSHI也不會回來了。
到了演奏〈Dahlia〉時,TOSHI再次來到他的鼓座後方,這次他試著向後傾身靠上,但TOSHI只是唱著歌,始終沒有露出笑容。歌詞來到「流不盡的淚之河」時,TOSHI唱不下去了,黯然離開了鼓座。他則在瘋狂的紊亂中打完了那首歌,然後一腳踹開大鼓,使勁砸了起來,砸到兩隻手都流血了,但他不在乎。他的思緒一片混亂,憤怒無從宣泄,他生TOSHI的氣,也生自己的氣。
轉場後,他們再次同台時,是〈Crucify my Love〉。這次他聽懂了,上次的〈Crucify my Love〉是說不出口,這次則是已成定局,是TOSHI的傾訴,用耗盡氣力的歌聲唱著。他沒辦法回應TOSHI的凝視,他沒辦法告別。
到了〈Longing〉時,他冷靜了下來,思緒清明得連自己都覺得害怕。
這首歌,歌詞⋯⋯在寫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為什麼現在聽起來竟⋯⋯
原是描寫愛人離別的歌,為什麼說的就像是他們兩人呢?
「我仍然愛你,但將來,我會在沒有你的地方繼續歌唱。」
聽到這裡,無數的歉意跟著淚水一起湧上來。
我的衝動總是讓事情節外生枝,我的臨時起意總是讓你配合得很辛苦吧?和我在一起,很累吧?無法達成理想時,我只會說些任性的話來傷害你。
鼓的獨奏後,他在階梯上坐下,聽著〈Forever Love〉的旋律響起,墜入了極致的悲傷。他特地安排了TOSHI對著自己唱〈Forever Love〉,給自己機會走過去抱住TOSHI。那是替所有歌迷安排的,卻也是替他自己安排的。一個他想要留下來的,在未來不知道多少年間可以拿來溫暖自己的回憶。從那個擁抱起,TOSHI就帶著哭腔。
也是會不捨的嘛⋯⋯既然不捨,為何還要走呢?你想追求其他什麼都好,不能和X並進嗎?
在鋼琴彈到「你願意留在我身邊嗎?」時,他忍不住哭倒在琴鍵上,哭得睜不開眼、哭得彈不下去。
沒想到當歌詞化為真實,竟是這麼痛。
那天他在舞台上告訴歌迷,今後和TOSHI也會是朋友,但話才出口便忍不住哽咽。因為TOSHI在他心中的位置,向來都不只是朋友。但事到如今,或許唯有相敬如賓的友誼,才是現在的TOSHI能接受的關係吧?
那一刻,他明白自己必須放手。
*
最後演唱會結束後,他們去了歲末的紅白歌唱大賽。當紅白也結束之後,他發現自己沒辦法參加慶功宴,一丁點的意願都沒有。因為沒有功,也不值得慶祝。他讓剛才TOSHI唱的最後一句「Forever Love」停留在他的腦海中迴盪,嘶啞、沉痛卻仍然溫柔,幾乎發不出聲音來的嗓音,因為他知道那是他最後一次聽TOSHI唱X的歌了。
受傷什麼的,早就習慣了,但今天這樣的傷⋯⋯他不會習慣,永遠也沒辦法習慣。
我能不能夠自私地認為,在你離開以後,永恆的愛仍然存在?
當舞台上的燈光熄滅,我仍堅信名為當下的瘋狂,只不知,你是否仍然願意留在我的身邊?
若塵封愛能讓我自由,讓傷害彼此的言語和盈滿眼眶都淚水都成為回憶,那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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