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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他注定孤獨一生。或許他一直以來所嚮往的,是如同藍色薔薇一般,稀世罕見而遍尋不得的珍愛吧?
 
【YOSHIKI】
他不太確定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太多事情同時在進行,等他回過神來時,TOSHI的眼神已經變了。
連以前很喜歡在節目上調戲他的胡鬧舉動都收斂得不見蹤影,他本來以為TOSHI是尊重他交了女友,所以留點形象給他,但漸漸覺得事情似乎不是這麼回事。TOSHI根本無心陪他玩鬧。
他並不是脆弱的人。他不否認自己愛哭,但那跟脆弱無關,他只是覆蓋著情感的皮比別人薄而已。因為即便哭,他仍然會繼續向前衝,而且衝得比誰都快。但即便是這樣的他,也有需要安慰的時刻,也有希望有人能夠抱住自己的時刻。
以前他難過的時候,TOSHI會揉揉他的頭,或是按按他的肩膀,或單純地讓他靠著。在他需要獨處的時候,TOSHI也會靜悄悄地闔上門,找些有趣的理由支開其他人。TOSHI就是有這種天賦,能夠分辨出那些時刻。
但TOSHI不再這麼做了,安慰他的角色忽然變成了HIDE。HIDE講話很有道理,他很容易就發現自己哪裡錯了,也經常被說服得再也生不起氣來,但很多時候,他並不想知道自己哪裡錯了,他想要的是安慰,是那種TOSHI才有的魔力,私密而溫暖的安慰。
所以他偶爾會故意撒嬌,然後從TOSHI的眼神讀到一些久違的寵溺,但那些寵溺都僅止於一閃而過,馬上又隱藏回漆黑的瞳眸深處。
*
同一時間,他和女友的感情關係雖然沒有經歷什麼大波折,卻似乎遇到了瓶頸。他很喜歡兩個人相處的時光,彈琴給她聽、看著她畫畫、一起採買、一起吃飯,但漸漸覺得太淡也太淺了。曾經那種很愛很愛的感覺已經不見了,他問自己,為什麼是這個人?他當初想要跟這個人過一輩子的理由是什麼?如果是要一起過一輩子的人,一定會有的吧?絕對不能分開的理由。
他和她似乎沒有。
一九九五年夏天,他返回洛城錄音,一直沒機會和女友見面。但他為了《DAHLIA》專輯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也就沒有再花心思在這上面了,畢竟在遠大的夢想前面,一切都只是其次。他再次將身心靈都投身於工作,對方也十分尊重他的敬業,感情便自然而然地更加淡化了。
接近年底的時候,她提出分手,他也沒有挽留。畢竟也是時候了,他也明白他們之間已經燃燒不出新的火花了,他不能因為自己害怕寂寞就耽誤別人的人生。
他算是經歷了一場滿不錯的戀愛,也替彼此營造了很多浪漫而經典的回憶。但即便是這些說出來總能讓群眾嘩然的故事,他仍然覺得其中欠缺了一些難以名狀的要素。
他想要更激烈、深刻的愛。
或許是因為他做的藝術太過強烈,反倒讓他覺得這段感情談得太淡了。像是交了很要好的朋友,但交情的深度永遠沒辦法觸及足以安心共度一生的程度。
對象果然還是要找認識多年的人吧⋯⋯
他還年輕,從現在開始認識多年當然也可以,只是以他的忙碌狀態、他表達能力的不足,再加上他對事業和愛情兩者的輕重緩急,可能即使認識了很久也無法熟識。可以有共同話題、可以相談甚歡,但那樣不夠,他需要有人理解他的生命,他的悲、他的痛、他的激烈,他需要找到一個真正理解他的人,而這些人都沒辦法。
後來儘管他照樣和女性談戀愛,卻也不再追求深刻與永恆了。他放低標準,只要對方能尊重他永遠會以X為重,兩人能在人生中一小段你情我願的時間內陪伴彼此便已足夠。
或許他注定孤獨一生。
或許他一直以來所嚮往的,是如同藍色薔薇一般,稀世罕見而遍尋不得的珍愛吧?
*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男人可以跟男人在一起就好了。
看著傾盡心力在錄音室歌唱的TOSHI,他不禁這樣覺得。
只是真的願意理解他嗎?不只是朋友的程度,不只是二十多年青梅竹馬的程度,而是在那之上⋯⋯有時候他會覺得,是自己在逼迫TOSHI去理解他,也會意識到自己或許只是在賭氣,只是唯有這個人,他可以滿懷希望。
如果是TOSHI的話,遲早會懂的吧?那個曾經和他一起在錄音室裡閉關,每天只睡半小時,最後錄到鼻血都流出來了仍然昂首挺身、屹立不搖地堅持著的TOSHI;那個總是用寵溺的笑容說著「我明白喔」的TOSHI;那個總愛調皮地捉弄他,但當他需要時又會溫柔回應的TOSHI。
即便不願意承認,他也可以感覺到現在兩人的關係出了問題。他只能用錄音拉近彼此的距離,同時早有預感,他必須緊緊抓著TOSHI還在的時間。TOSHI似乎隨時都有可能離去,雖然不知道會以什麼樣的方式發生。
因為是TOSHI,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最後都會和解的不是嗎?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啊。
但即便是遵照著指示錄音的TOSHI,仍像含著滿口荊棘一般,有什麼很痛苦的東西必須吐露的樣子。他不知道要怎麼處理這種事情,從小到大,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出現過這麼大的隔閡。
如果是HIDE,他們會大吵一架,然後吵著吵著變成認真的討論,然後發現共同的想法,把問題變成轉機。沒有這麼順利的時候,酒精也有幫助。如果是以前的TAIJI,他們會大打一架,然後在嚇傻旁人的激烈口角中,雖然慢一點,但仍能解決問題。他無法想像將這任何之一的方法套用在他和TOSHI身上,因為TOSHI不僅不會主動打他,多數時候甚至不會還手。
他一直都覺得,不打架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如果憤怒是以拳頭的方式呈現,大家都看得見,如果不打架,那麼那些憤怒會從什麼樣令人無從防備的地方爆發出來呢?
何況現在的TOSHI看起來,彷彿只要經歷稍微激烈一點的意見不合,就會直接崩解的樣子。會崩解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他不知道。但他就是有這種感覺,直直鑽入心坎的這種感覺。所以如果TOSHI不主動開口,他根本不敢觸碰。
生平第一次,他忽然覺得TOSHI很難懂。
*
記得之前大家錄音室聊天的時候,HIDE找來了本來要受訪但是後來取消的綜藝節目問券來玩。
「X裡最神秘的?絕對是TOSHI君吧!」HIDE念完問題便毫不猶豫地自己先回答了。
PATA立刻附和:「出山那傢伙,不是根本不知道在做什麼,就是在做一些完全無法想像的事情。」
居然連PATA都這麼說,X裡頭說話可信度最高的就是PATA了。HEATH因為是後輩,基本上只會講好話;TOSHI的話,如果沒有在很清醒的時候聽,很容易不小心把他的玩笑當真;HIDE是情緒來的時候會故意說些小家子器的話;他自己則常常因為氣在頭上而講出違心之論;唯有PATA,無論醉了還是沒醉都一樣直白。
「TOSHI的興趣很多元嘛!」他說。
「不不不,那不是只有多元而已⋯⋯」PATA篤定地擺手搖頭。
「但是PATA醬的生活除了吉他之外,就只有啤酒、棒球跟貓了,這麼年輕就像個歐吉桑也不行吶!」HIDE笑著說,用肩膀親暱地撞著PATA,「啊,我知道了,你來幫我的個人演唱會彈吉他吧!我來幫你開創新世界,讓PATA青春永駐的事情就交給我了!」
「什麼青春永駐,我為什麼要⋯⋯」
他自己是沒有特別感覺TOSHI很神秘,他那個時候覺得或許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所以比其他團員更了解TOSHI。但現在想來,或許正是對於TOSHI全然的信任而產生的盲目,因為對於兩人的牽絆太過自信,才忽視了對方一直遠離的心。
到了接近年底的時候,他已經無計可施,儘管《DAHLIA》專輯還出不來,他還是先強行決定了巡迴演出。因為至少,巡迴的時候大家會一直在一起。
但問題沒有他想得那麼簡單。
 
【TOSHI】
他的迷惘只有越來越多,時間並未給他答案。
他並不是那種會大白天癱在沙發上無所事事的人,那不符合他的性格,而身為主唱,他也一直過著規律、健康的生活,只是他現在真的動不了,比身體沉重的,是心。
他的腦中不斷迴盪著昨晚錄音室裡YOSHIKI的聲音。
「不對、不對。」
「還是不對。」
「重來。」
「剛剛那樣反而還比較好,再一次。」
「不是這個樣子。」
「不對,這樣是不行的。」
工作上YOSHIKI一直都是這樣直截了當,他不明白為何自己忽然開始在意這些否定。不對的話,就再往YOSHIKI的理想拚命一次就好了,以前明明一直都是很單純地這樣努力著。但現在,他發覺自己沒有辦法全力以赴。
他無法對自己說謊,但他覺得自從〈Art of Life〉之後,X就不再是他和YOSHIKI兩個人的團,而是YOSHIKI一個人的了。或許是他看得太狹隘了,因為他發覺其他團員的似乎並沒有很在意。團員們各自忙著SOLO,他自己也有,只是他沒辦法調適那個平衡已經被打破的X。
窗外的太陽越來越耀眼,他的心卻越發黑暗。距離去錄音室還有近十個小時,他卻已經開始倒數,不是戰場、不是法庭,更不是監牢,是錄音室啊!為什麼會這麼痛苦呢?
曾經他們也是一個很快樂的團,但現在的他們究竟怎麼了?他對自己發誓,如果將來有機會自己組團,一定要組一個快樂的團,一定要讓每一個人都是開開心心地來錄音室的。
*
然後他接到了那通噩夢般的電話。
「今天來重錄上禮拜的那一句,因為美籍錄音師說聽不懂,所以我把音檔刪了。」他一接起電話,YOSHIKI劈頭就這麼說,冷酷的語調讓他覺得自己彷彿只是錄音室裡的其中一台機器,要他做什麼事情只要毫無感情地按下按鈕就好了。
YOSHIKI以前不是這樣的。
在進軍美國的過程中,YOSHIKI變得越來越沒有人味,彷彿把自己也變成了機器,那樣的身影他看不下去,他不願見到YOSHIKI為了夢想丟棄本真。
但若說有誰能讓YOSHIKI找回感受性,那個角色也絕對不會是他,不會是這個一再讓YOSHIKI失望的自己。因為他發現,YOSHIKI越是從他這裡感到挫折,便越是封閉感受、越是自我傷害。他們可以為理想付出一切,但他們一直都是充滿感受性的團。變成這樣的X,早已不是X。
或許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對他或對YOSHIKI都是。
*
一九九五年秋天,YOSHIKI放棄了要在美國出道的全英文專輯,因為他唱不出外國人聽得懂的英文。他無法想像,短短幾年內,他在YOSHIKI身邊的位置,已經從被需要的人變成拖後腿的傢伙了。YOSHIKI跑得太快了,就像每一次在公演謝幕時YOSHIKI喜歡找他賽跑一般,他一次也沒有贏過。
那傢伙總是喜歡一股腦地胡亂衝刺,跑錯方向時,他永遠是負責把YOSHIKI拉回來的人,但他沒想到的是,當YOSHIKI跑對了方向,而且正全速前進時,他卻是全團第一個,也是唯一跟不上的人。
這樣的自己又如何能待在那傢伙身邊?
何況現在的YOSHIKI根本不需要他,事業上已經建構了穩定的工作團隊,友誼上和HIDE無話不談,連情感上都有熱戀中的女友⋯⋯其實他的心底早就有答案了,但當YOSHIKI決定放棄全英文專輯時,這個蛋殼下的怪獸才正式張牙舞爪而出,成為他無法逃避的事實。
那年,他把自己從出道以來標誌的金色長髮剪了,他決定退出名為YOSHIKI的搖滾區,因為那裡那裡早已沒有他的位置。
 
【YOSHIKI】
TOSHI漸漸不染髮了。
他這才發覺自己幾乎忘了TOSHI的頭髮有多黑,他記得遠在青少年時期,在TOSHI開始染髮之前,他曾經很羨慕TOSHI可以有那麼黑、那麼美的頭髮。但現在,那個黑變得有點恐怖,彷彿一層厚實的牆,把他擋在外頭。有時候他真想一把扯開TOSHI的襯衫,一頭撞進TOSHI胸口,看能不能就這樣把自己腦袋中的想法統統送進TOSHI心中。
然而別說想法了,現在他們連視線都對不上。
最近幾次的錄音,每當他隔著玻璃窗下完指令,抬起頭來想要確認TOSHI明不明白時,TOSHI已經回答「我知道了」,並且把視線移開,準備繼續。太快了。儘管和以前只差了短短一瞬的眼神交流,但那一直都是讓他們如同雙生般緊密無間的重要瞬間。他們已經多久沒有這樣的眼神交流了?
*
他從來不怕痛,因為身體的痛可以提醒他自己還活著;但他怕心痛,在心中悶火慢燒的痛,痛到像要死掉一般,他受不住。
TOSHI就是那一把慢火,把他的肋骨、他的心統統燒成了灰燼,只留下一個漆黑的窟窿。
《DAHLIA》巡迴中,他的舞台表演越來越誇張,越來越激烈,彷彿這樣就可以讓悶痛轉為實際傷口,因為至少實際傷口會癒合。又或者,可以喚起TOSHI的注意。
無論是醫師還是經紀人,全都一再告誡他放慢腳步,不然舞台生命可能就會耗盡。但他停不下來,他要如何追上TOSHI已經走遠的心?如果TOSHI走了,他還能以什麼樣的姿態站上舞台?
於是他把每一次都當作最後一次,然後隔年初春的時候果不其然又躺進了醫院,進行到一半的巡迴也被迫終止。
他好不甘心,竟然連自己的身體都不給他挽回TOSHI的機會。只有巡迴的時候大家才會一直在一起,如果現在連巡迴也沒辦法,他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
當他不能打鼓時,當他沒有X時,他要如何把TOSHI留在身邊?
*
一九九六年的夏天,新曲〈Forever Love〉發行了,為他在美國經歷的一切挫折下了註腳。起初他以為只是註腳,沒想到卻是楔子。後來〈Forever Love〉一次次地在他的生命難關回響,代表一件又一件愛與傷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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