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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人在大放異彩前,都是籠中之鳥,即便把自己的翅膀鍛鍊得再堅實、再強大,由內築起的籠子卻永遠有一道鎖只能從外側打開。
YOSHIKI的手顫抖著,筆尖也跟著把寫到一半的譜畫得亂七八糟,最後他大吼一聲,磅地一拳搥在桌上,握在手中的筆在木桌上戳出了一個窟窿,筆芯飛噴而出。
——你在搞什麼!怎麼會有空結婚啊?
當然,這些都發生在TAIJI離開他家以後。
YOSHIKI趴倒在書桌上,雪白的襯衫袖子把剛才鉛筆斷掉噴出的石墨碎屑抹出了一道灰灰的髒痕,他覺得某種不明苦楚正從身體裡緩緩漫溢出來,像從被插了刀卻沒拔的傷口溢出的濃稠血液,只能慢慢浸染雪白襯衫,無法順利噴濺而出。
⋯⋯根本不是夥伴,都是騙人的!
結了婚的人怎麼可能會跟著樂團一起去死?
口口聲聲喊著些氣勢飽滿的話,卻沒發現自己言行互相矛盾嗎!
YOSHIKI的眼淚滑了下來,他再次握緊拳頭。
不,把別人酒後說的話當真的我才是大笨蛋。
為什麼這麼諷刺?像在報復一樣,就在我反省你抗議專輯的事那會兒,我或許有本事緩和局勢卻沒去做時,你就轉頭去結婚了,彷彿在說:「是兄弟你就該站我這邊,否則這世上要我的人還多得很,咱倆大可來世再見。」
不,人家只是正常地戀愛、正常地想構築家庭罷了⋯⋯
但是結婚,為什麼偏偏是結婚?
TAIJI一直是X裡頭最男人、最酷、最像搖滾樂手的人,擁有能挺身與強權對抗的那種反骨,但這樣的TAIJI,居然是會循常軌去結婚的人啊?
總覺得⋯⋯好平凡。
YOSHIKI內心也知道給對方作出這種評價是不公平的,結婚本身並沒有錯,在他們這個年紀結婚也不奇怪,但總覺得一群夥伴的事業才剛起步,就有人跑去結婚⋯⋯說分心太輕,說背叛太重,只是,有了牽掛還能為目標付出一切嗎?
那種事情不是事業上軌道了,一切穩定了,有閒有空了才去做的事嗎?結婚可不是交女友,女友只是多一個人,結婚還多一對長輩、多一堆親戚,更別提有小孩一生下來會奪走多少時間,還是說現在這種程度的成就你就滿足了?只不過是出道而已,說好的世界呢?花花世界哪裡比得上頂峰景緻?看得見未來藍圖的,只有我一個人嗎?
合宿時的孤寂感又排山倒海地湧了回來,與此同時,他也因為朋友結婚自己卻無法真心祝福而感到難受。
YOSHIKI早已習慣TOSHI的花心,TOSHI的總是很輕易地喜歡上這個、喜歡上那個,只有足夠強烈地需要他,他才會留下來,如果讓他覺得自己的存在是可被取代的,他馬上就會轉身去追求其他兩萬個他都很感興趣的世界。YOSHIKI常覺得,如果自己眼中的世界有七個顏色,那TOSHI眼中的世界肯定多達七百種色彩吧?相對的,TAIJI就跟他像多了,專注、挑剔、高傲、有野心,瞧不起世間大部分的東西,走在同一條路上決不會隨便停下來摘採路邊花朵,更不會岔去鳥語啁啾的山間小徑⋯⋯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然而沒有,回過頭來路上終究只有他自己。
可惡啊⋯⋯為什麼明明才剛出道,就有一切即將分崩離析的感覺?
稍早前,他恭喜完TAIJI就草草結束了對話,TAIJI問他原本想說的話是什麼,他只說忘了,畢竟TAIJI都說要去結婚了,他再提那件事情就太過可笑。
前陣子他回了江古田公寓一趟,現在裡面住著別人,所以他只是在外頭望著,望了足足一根菸的時間,在被當成跟蹤狂之前拉低帽簷趕緊離開。
他想對TAIJI說什麼呢?他自己也沒想清楚,或許就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吧?
——咱住一起那時,真好。
他不知道自己說這個做什麼,TAIJI是有女友的人,沒道理再次跟他同住,何況當初是TAIJI沒錢,現在都有錢養家了,再者,同住那會兒差不多都是TAIJI在做飯、打雜,連生病的次數都是他遠遠多過對方⋯⋯TAIJI可能更喜歡現在的生活吧?
他也不是不知道TAIJI有女友,只是刻意不去關注,之前HIDE還沒跟女友分手時,他特喜歡問HIDE他們小倆口發展得如何,要HIDE說些情侶傻事給他聽,但TAIJI跟女友的事,他卻一次也沒問過。
為什麼呢?
YOSHIKI攤開握緊的拳頭,看著扎進掌心的一小塊鉛筆木刺,他伸手去拔,但倒刺卡在皮下,一時半刻弄不出來。
HIDE說過的話忽然冒出腦海:「有刺,但不用挑。」
——但那實際上來說到底是什麼意思?
*
TOSHI覺得包裡從此少了一個東西,讓他感到內心雜草叢生,就像原本種著的大樹忽然被拔掉了,使得多餘的養分無處可去。
為什麼會一直帶著YOSHIKI的絲襪呢?
最初只是因為錄音室的垃圾桶沒有蓋子,直接把看起來很色的東西丟在那裡,被看到的話似乎不太好,何況他們以前曾為了尋找編曲靈感把錄音室垃圾桶裡的東西倒出來全部敲一遍,要是有別人也做了類似的事情就又會被傳奇怪的謠言,於是打算帶回家丟,只是收進包裡就再沒拿出來了。他並不是平常不清包包的人,只是每次都刻意略過那個夾層。
如果有人問他的話,他可以編出一百種原因,好笑的、誇張的、煽情的,認真編一下或許還能跟時下新聞諧音,但——偏偏沒有人問!
「話」這種東西,說出去就沒事了,聽的人會自己判斷真偽,各自詮釋成自己喜歡的樣子,只要說完了,剩下就是別人的事情了,但一百種原因全悶在心裡,搞得自己都快要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了,又或者,正因為沒有人問,所以非得一個人搞清楚究竟哪個才是真的不可。
比起包裡藏著的絲襪,要是誰能來發現我的這份心思,誰能來告訴我,哪個想法才是真的就好了⋯⋯
裸奔的事情他沒什麼記憶,只是每次聽大家說自己昨晚裸奔之後,隔天睡醒都特別神清氣爽。
嫌衣服礙事的是YOSHIKI,怕熱的是TAIJI,那我為什麼喜歡脫衣服呢?
如果大家看著什麼遮擋都沒有的我,是不是能夠發現我的問題,看見我的真心,告訴我,該怎麼走呢?
出道像是畢業,YOSHIKI決定要和HIDE同房時,他其實鬆了一口氣,過去的日子裡,樂團順利的時候他倆每天都在一起工作,巡迴的時候晚上也住一起,樂團不順利只剩下兩人的時候也得待一起討論今後對策,一直、一直都在一起,他們一直都是彼此的包袱、彼此的責任。
TAIJI出現那會兒,他的包袱從一個變成了兩個;HIDE出現之後,他的包袱變輕了;而當HIDE把絲襪從他的包裡拿出來的時候,也差不多把YOSHIKI從他的生命中拿走了,該說太好了嗎?但⋯⋯這種雜草叢生的感覺,是所謂寂寞嗎?
*
疼痛令HIDE的手指從弦上彈開,他的目光渙散起來。
用生命在做音樂的人,都好厲害啊⋯⋯
TAIJI彈貝斯,像在彈自己的骨頭,站在他身旁彷彿可以感覺到被溫熱的血液濺濕;YOSHIKI打鼓,像是要把自己也搥進鼓組裡一般,不是鼓與他融為一體,就是鼓被他連根拔起;TOSHI唱歌,像是奪走了聽者的肺與心,讓人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喘不上氣,弄不清心臟此時此刻為誰而跳;PATA彈吉他,像縷髮絲一樣輕鬆,彷彿他根本沒有在彈,只是一陣風吹過名為吉他的髮絲,就會出現音樂。即便都是剛出道的毛頭小子,還是好厲害啊⋯⋯那最年長的我究竟在做什麼呢?樂團解散就想轉行的我,是不是不夠認真?我對音樂的承諾能夠見骨噴血、能夠連根拔起、能夠奪人心肺、能夠化風成無嗎?
人生病的時候就會想多,尤其病的部位是拿來糊口的生財工具的時候。
HIDE得了腱鞘炎,精確來說,是又復發了,錄《VANISHING VISION》時就發生過一次,沒想到現在又來。
X的歌太快了,練起來十分辛苦,究竟是快歌太難彈,害他練出了腱鞘炎,還是因為腱鞘炎,使得X的歌變得太難彈,這件事情已經不可考,卻如同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般在他腦中縈繞兩百回轉不出個結果,令他十分焦慮。
人類為什麼要思考這種只會令自己焦慮的問題呢?還是因為感到焦慮所以這種問題才接二連三地從腦子裡冒出來呢?
他在錄音期間已經練習過量了,錄是錄好了,但在舞台上一曲接一曲演奏完全是另一層級的事,為了接下來的《BLUE BLOOD》巡迴,不練得更好不行,拚命想著要練好,結果手就出了問題。
HIDE真的很討厭刁鑽技術,PATA總說:「我是懶得去處理太細的東西啦!」一副彈得很輕鬆的樣子,但聽上去明明就都處理得仔仔細細!而TAIJI⋯⋯光是看TAIJI彈琴,就覺得問都不用問了,每一個音都透著滿滿的自信,平平都是人,為什麼可以對自己的技術那麼有信心呢?
看著同為絃樂組的兩個夥伴,他有時候不禁懷疑自己到底適不適合靠這行吃飯。
但要是技術真的很爛,也不會有歌迷吧?地下時期的人氣,該不會都是看熱鬧來的吧?以為自己彈得不錯,其實只不過比別人多一點個人魅力而已吧?啊啊最討厭那種在台上顯擺自己的人了!該不會我也只是其中之一吧?該不會我得到的東西是我最討厭的特質所吸引來的吧?該不會⋯⋯該不會⋯⋯
X的歌漸漸變難,要是這就是我的極限怎麼辦?
「你在幹啥呀?」TAIJI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那個充滿嫌棄的語氣讓HIDE瞬間神經緊繃。
他懟了回去,「有眼睛不會自己看?」
「練琴?那也彈得太爛了,這麼簡單的東西怎麼能被你彈成這個樣子?這樣將來能上東蛋嗎?簡直有愧X的吉他手之名,也不看看隔壁PATA,要不是我兩隻手只能彈一把琴,貝斯和吉他我一起包了我告訴你。」
「啊——」
原本已經十分挫折的HIDE被TAIJI這麼一激,大叫一聲便奪門而出,留下TAIJI一臉疑惑地原地眨眼。
「肚子痛嗎?跑那麼急?」
*
隔天,TAIJI被YOSHIKI約談了。
「你找我?」
「啊,其實也沒什麼事啦⋯⋯」
「⋯⋯啥?」
「吶,我說,你⋯⋯就是,那個,稍微顧慮一下其他人的心情吧?」YOSHIKI說。
「啊?我又怎麼了?」TAIJI抬頭。
「嘛,就HIDE的事啊⋯⋯」
「他還找你打小報告啊?」
「你那樣說他很難過啊⋯⋯」
TAIJI皺了下眉,說:「你知不知道知道這種事由你來說顯得特別搞笑,彷彿你有多通情達理似的⋯⋯」
「我又怎了?」
「算了,說也說不清。」
「你知道我在說哪件事吧?」
「不就我說他彈得爛嗎?彈得爛練不就好了嗎?還不能說了啊?你們都些什麼玻璃心?我要不說他以為自己彈得很好怎辦啊?會毀團的!何況誰又沒彈得爛過?還不都是練起來的?我以前說你爛的時候你也沒怎樣啊!」
「⋯⋯」
「噢!你好像拿鼓棒射我了,我想起來了,好險你準頭不好。」
「大家遇到瓶頸的時候自己心裡最清楚了,你少說兩句嘛!」
「這真需要那麼生氣嗎?我要是哪裡彈不好,你們也能直說啊!」
「他得了腱鞘炎。」
「那他不會說嗎!腱鞘炎還練什麼琴!」
「他要是說了你能保證你不會說他練那麼兩三下就得腱鞘炎是嬌生慣養之類的話?」
「⋯⋯大概不能。」
「所以嘛!」
「嬌生慣養還不能說了?你倆不就嬌生慣養嗎?命好還不給說了⋯⋯」
*
「喂!嬌生慣養是貶義詞嗎?」
TOSHI才應門,門外的TAIJI劈頭就來這麼一句,聽得他一頭霧水。
「是吧?不是⋯⋯我家可不是圖書館!等一下,不要擅自進來啦!」
「所以是還不是?」
「唔⋯⋯從TAI醬的嘴裡說出來就是吧?」
「你對我的嘴有什麼偏見?」
「嘻嘻嘻!因為TAIJI是人體機關槍,砰砰砰這樣掃射過去,不用很準,但總會打中。」
TAIJI無語地看著TOSHI,覺得這話聽來刺耳,但偏偏這人滿面笑容地說出來,這時候如果一掌巴下去的話似乎就成了自己的錯。
「感覺你就不是嬌生慣養。」
「那我是怎麼樣?」TOSHI問。
「你感覺就是被蹂躪大的。」
「果然是人體機關槍!」
「吼——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他平常都是成熟大哥的樣子,所以我才覺得說兩句沒關係嘛⋯⋯」
「去道歉就好了嘛!HIDE很明事理的。」
「但他真的彈得很爛啊!不激他兩句行怎麼行?還得什麼腱鞘炎,真不會挑時間,要是趕不上表演怎麼辦?」
TOSHI低頭笑,「TAI醬很像媽媽呢!」
「啥?」
「明明不是自己的事,卻比當事人還要著急。」
「我只是說出事實而已。」
「嘛⋯⋯我們全都很爛吧?看看KISS,再看看Iron Maiden,我們豈不是超級爛嗎?」
TAIJI笑,「何止超級爛,是超級超級超級爛。」
「超級超級超級超級⋯⋯啊,說我唱得很爛可是不行的喔!我是被稱讚才會健康成長的孩子。」
「走音王!」
「啊!過分,送客了送客了!掰掰!人體機關槍!」TOSHI邊說邊把TAIJI推到門外。
TAIJI擋住門不讓TOSHI關上,探頭回來眼神堅定地說:「但是我們總有一天會變得跟他們一樣強,不,比他們還強。」
「這樣嗎?」TOSHI停下了關門的力道。
「我說會就會,因為我是人體機關槍,就算打偏了兩百發我還是會命中紅心!」
*
半夜,TAIJI揹著琴來到位於阿佐谷的某人家門口,他按住牛仔帽,轉身背向門。
好,這根抽完就按電鈴。他在心中和自己這樣約定。
操,咬斷了。
他丟掉菸,點燃第二根,不安地抓了抓腿又搔了搔背。
是不是屋裡那傢伙的怨念穿透大門了啊?怎麼這麼癢?
那傢伙肯定在邊哭邊練吧?好煩,不要哭哭啼啼啊!會傳染的,可惡。
抽了半根,焦躁依然沒有散去,TAIJI索性吐掉菸。
算了,進去吧!
他往自己大腿捏了兩下,免得待會兒看見對方的哭臉自己淚腺也跟著鬆了,接著按下電鈴。
HIDE緩緩推開門,從門縫隔著門鏈悄悄看著,一雙大眼沒紅,但有點腫。
TAIJI板起撲克臉僵硬地說:「我來陪你的。」
無人說話的三秒過去,HIDE噘起嘴小聲碎念:「耍帥也要有個限度啊⋯⋯」
在收拾HIDE家客廳的空酒瓶時,TAIJI看見了桌上的菜刀。
「你菜刀放這幹嘛?」
「沒有用的東西,切掉就好了。」HIDE把手收在膝蓋間小聲說。
TAIJI嚇了一大跳,趕緊拉起HIDE的雙手確認,好險沒有大傷口,只有幾道結痂的細痕。
「刀我拿走了。」
「你要我的菜刀做什麼?」
「給你做飯啊!不然菜刀是拿來幹嘛的?笨——蛋!」說著TAIJI打開冰箱。
*
隔天清早TAIJI離開HIDE家的時候,把菜刀也一起帶走了,他料想那個三天兩頭約人出門、沒事就吃麥當勞的人就算家裡沒有菜刀也餓不死的。
路過社區公佈欄時,TAIJI停下腳步,想起前陣子HIDE瘋狂推薦他附近的租屋,邀請他搬來阿佐谷站住方便約喝酒。
嘖!乾脆搬來吧!哥哥什麼的,全都是笨蛋。
TAIJI從佈告欄上撕了幾張租屋公告塞進包裡,接著摸出包裡的菜刀凝思,覺得若是藏在自家哪天HIDE來玩看見肯定會要回去,於是一不做二不休拋進了路邊垃圾桶,嚇得路旁趕著上晨間果菜市場的老奶奶兩眼瞪得像出水的金魚那麼大。
⋯⋯不是,老子沒殺人,奶奶你行行好,別那個臉。
劇情相關史實:
*TAIJI一出道就結婚了。
*HIDE錄《VANISHING VISION》時得過腱鞘炎,《BLUE BLOOD》時復發。
*PATA說過自己彈奏時懶得去處理太細的東西。
*HIDE說過討厭台上顯擺自己的人。
*TAIJI說過HIDE像大哥。
*HIDE拿到《VANISHING VISION》的收入後,終於有自己的家,位於阿佐谷,隨後他邀請隔壁站的PATA搬來附近,又把TAIJI也叫來阿佐谷站住。
*TAIJI曾把HIDE的菜刀藏起來防止HIDE自殘,HIDE再也沒找到過那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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